它们乘着飞奔的骑士,冒着浓黑的夜色,像雪片一样飞向各州的朋友姻亲。
此时,某些政治嗅觉灵敏的士人,已经闻到了机遇的气味。
颜氏府邸。
以上座的老者为首,几个中年人依次围案坐了。
年轻的小郎君们,或者是被追捧的名士,或许还以清名为重。他们会斥责水镜上“致富”二字太过直白,污染眼睛。
而老辣的父辈们,却在水镜之下,隐隐感觉到动荡的先兆。
最上首的颜氏祖父手持麈尾,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光滑的玉柄。
“水镜再次现世,各家反应如何啊?”
颜家大伯恭敬地回答道:“太守称病了。”
几人听见以后,均是不以为意。
颜家小叔甚至还笑了笑,那笑容有点促狭,也有点意料之中。颜家大伯见了,从背后戳了自己的小弟一下。
颜家祖父慢悠悠地说:“茂节从不争先,他性情就是如此。”
茂节,正是云松之的字。
颜家小叔听出父亲言语里的责怪,肃容敛色,微微垂首。
云太守嘛,他就像是当世最推崇、也最典型的那种清流名士。
容貌曜曜如玉山之盛,言辞泠泠似酿泉之清。才干未必很出众,但品貌必然很拔萃。家世没有太拖后腿,运气也一直不错。
再考虑到云松之的名气,并不像他的大多数名士同类那样,是靠辩才和自矜清高得到的,素日里的作风,还很友善士人,礼待百姓。
满分一百分,足够他拿个九十分。
——至于剩下的九百附加分,全靠刷脸。
而且在不久之前,韩燧石攻城时,云松之身为太守,誓与全城上下共生死……这便很值得尊重了。
在这样一位君子背后,善意嘲笑他此刻的胆小,显然是不合适的。
颜家二伯又道:“陶氏上下,闭门不出。陶主簿这几日也称病了。”
颜家祖父闭上眼睛,嘘了一声:“黄髫小儿,天镜照得他自惭形秽吗?”
颜家小叔又忍不住讥刺了一句:“据说天上那面水镜,可照人心幽微,或许此言不假呢。”
要知道,韩燧石前日病亡,便有传言说,他是被水镜摄走了魂魄。
陶秉心虚,自然怕重蹈覆辙。
说到此处,颜家诸人的眼角,都不免浮现几分轻蔑。
“……”
也就是说,哪怕夫人含怒而来,当场将他乱刀剁死,至少脸也会给他留下。
刘老四小声说:“不是,我没想这个。”
“——家里的书坊,近日都在忙些什么?”
……
“……”
现在,女儿示意他给夫人写信,四舍五入,就是两条哲理合二为一。
目前开来,水镜里出现的画面随心所欲,既有可能是天火流星,也有可能是劝农之语,全然不受人控制。有这样一个东西挂在天上,是福是祸还说不准。
“没有,非常喜欢,谢谢你啊。”
若是拦住了当初的信使还好,若是没有拦住,让“柔止失踪”的消息落入璟娘耳中……
以投胎能力来说,屋里的这几个人,都能称为恒朝前百分之五的翘首。
和他言辞一样坚决的,还有喻瀚识下单的动作。
相比起来,太守称病的举动,又算什么呢?
就是看到这封信以后,夫人可能会更生气吧?
要请璟娘来啊……
——在她平生听过的所有叩门声里,喻瀚识的敲门节奏,是最半死不活的那个。
*
云松之提起的笔杆顿住,轻吸了一口气,微微地打了个寒颤。
这已经是天上的水镜,第二次出现画面。
再后来,云松之得知柔止没事,大喜过望之余,也连忙派人去拦截信使。
安静地沉思了一会儿后,云松之终于下定决心,在桌案上铺开一张白绢。
城外的小柳叶村里,刘老四来来回回地翻了一会儿身。
预想到那个画面,云松之顿时面现愁容,便好似琼花褪色,美玉生晕。
“这样看来,今日结尾时教的那十个数字,或许也是某种天书的写法?”
儿子们思考着教派之争,颜家祖父的思路却更实际、更有操作性。
灯火映照着云松之俊隽的侧脸,仿佛在幽兰的花瓣上,镀上一层斜阳的余辉。
那她必然已经在轰轰烈烈赶来暨云城的路上了。
据太守府的仆役悄悄透露,太守是今晚受了惊吓。
“经书就先停一停吧。”颜家祖父捋着自己的胡子,“就改刻天音所授的农经。从今日起,一日一记,一日一编。天音不断,印坊不停……就先印个三千本。”